律師稱個別地方的保護主義致傳銷謊言10年不死
發布: 2008-02-20 17:17:24 作者: 方瑜 倪志剛 來源: 紅網-瀟湘晨報

就在我們認為傳銷已到了“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的地步時,傳銷卻依然以猖獗得讓我們難以置信的地步發展。
十多年了,為何傳銷謊言不死?
法律設置、執法操作技巧的滯后以及個別地方的保護主義是其深層次原因。面對生命力極其強盛的傳銷,如果在打擊方面沒有新思維、新觀念,這種被稱為“經濟邪教”的“老鼠會組織”就難以打絕。
就在我們認為傳銷已離我們很遠了的時候,兩起湖南人身陷安徽淮南傳銷組織的暴力事件擊碎了我們的善意猜想。
11月下旬,本報記者臥底安徽淮南一傳銷組織,隨即失去人身自由,最后不得不用暴力方式與被解救者一起逃出;
12月15日,在離記者臥底處不遠的淮南另一地方,湖南湘鄉人鐘雙喜在逃離無望的情況下,打開窗戶呼救,結果被同室傳銷人員捂住嘴鼻窒息而死。
一位曾經被騙、后來致力于反傳銷的志愿者呼吁:要打擊傳銷,先要打擊傳銷里的非法拘禁行為。
傳銷的第一步是非法拘禁
12月16日,被本報記者解救出來的張力(化名)聽說了鐘雙喜被傳銷組織捂死的消息,慶幸自己平安逃了出來。
“那里還有很多湖南人。”他說,淮南的傳銷很猖獗,湖南人起碼占了八成,估計有四五萬人。“進去的人首先是被搶走或騙走手機,有人寸步不離地跟著,讓你無法自由行動,也無法跟外界聯系。挨打的人也特別多。”
國內有名的反傳銷聯盟志愿者遼寧人李旭曾被騙進去呆了一年。11月20日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他介紹說,傳銷騙去的人,能不能成功洗腦,主要是靠前面幾天。所以傳銷組織的人會軟硬兼施把人控制起來。
“大多數傳銷組織會采用軟的辦法。比如你一去,就會想辦法騙走你的手機,或者想辦法把話費打光。然后想盡一切辦法騙你去上課,想方設法不讓你跟外界聯系。”
“他們一般會用軟化的辦法。比如給你倒水洗臉洗腳,跟你聊天,甚至刷牙都會給你擠上牙膏。”
不過,如果被騙去的人想強行離開,則可能會受到威脅。“有的組織沒辦法后會放你走,有些就會采取暴力行為。”
李旭說,根據他多次解救傳銷者的情況來看,北方的傳銷組織相對文明些,南方的則暴力行為多些。
“廣東的傳銷組織最為暴力。”他說,很多大學生網上求職的信息被傳銷組織利用,以招聘的形式騙進去后,馬上被暴力控制起來。“這種陌生人的傳銷組織最可怕,因為親戚朋友騙去的還有親情友情的因素在里面。”
“我不建議被騙者用跳樓或者對抗的方式逃跑,這樣付出的代價太大。”李旭說,“過上六七天,如果你表現順從,他們就會放松警惕的。”不過,他說在那種封閉式的環境下,人很容易被洗腦。
不能通電話,不能看書看報看電視上網,不能跟外界接觸,天天有人灌輸暴富理論,這種非正常狀態下人很容易走極端,也很容易被洗腦。
打擊傳銷應先打擊非法拘禁
非法控制被騙者而導致的流血事件非常多。
就在本報記者跟張力強行逃離傳銷窩的同一天上午(11月21日),淮南市田家庵區法院審理了安徽首起傳銷引起的非法拘禁案。一名叫劉國慶的男子將同鄉好友劉岡良騙到淮南后,將手機強行搶走,強迫其聽課。在逃離無望的情況下,劉岡良從三樓跳下,造成脾臟破裂,右手腕骨折。
一位西安網友告訴記者,他的一個同學是陜西一所技校學生,被同學騙進傳銷組織,在被控制的7天里,他兩次逃離,但都被傳銷組織成員在火車站截回,最后幾經周折才逃回老家。
2007年4月,一名叫青義兵的重慶人被騙至遼寧鞍山從事傳銷活動,后手機被騙走,行李放在女寢室,睡覺被特意安排在最里頭的窗戶底下,聽課20分鐘要走又被帶回寢室,最后他拿起菜刀嚇唬傳銷人員,但在威脅下最終放棄反抗。第二天,他只身冒險想從8樓陽臺爬水管逃離,在逃至5樓時,下水管斷折,墜樓身亡。檢察院后來以非法拘禁罪起訴肇事者。
2007年7月,江西南昌航空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國際與經濟貿易專業大二學生許雪輝,一位會武術的青年,在被騙至遼寧鞍山一家傳銷組織后莫名墜樓身亡。
而實際上,因為傳銷而發生的墜樓、兇殺案件發生得十分頻繁。
湖南省法學會刑法學會副秘書長、湖南林業科技大學刑法學教授蔣蘭香說,上面這些情況只是非法拘禁比較極端的例子,實際上只要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較長的時間,就已經是非法拘禁,暴力措施以及嚴重后果只是加重處罰的條件。《刑法》中的相關條款是:非法拘禁罪,是指故意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傳銷組織不準被騙的新人隨意離開,不準跟外界聯絡,甚至有暴力威脅和暴力手段,這些都是非法拘禁的表現。
“反傳銷聯盟”的另一名志愿者、南開大學學生凌云說,由于對傳銷的抵觸,大多數人剛到時是不愿意加入的,但由于被控制,然后慢慢被洗腦。如果一去就是自由的,大多數人是不會卷進去的。
傳銷謊言不死四大原因
“現在打擊傳銷,一般是驅散。然后這些人換個地方又搞,所以總是打不絕。”李旭說,據他所掌握的情況,大部分省市都不同程度地有傳銷組織在活動。
作為職業反傳銷志愿者,李旭和他的盟友們在大力宣傳之外多次深入傳銷窩點解救被騙者,與打擊傳銷的兩大部門工商、公安頗多接觸,對分布于全國各地的傳銷組織特點及其運作方式比較了解。
他們總結分析了傳銷打擊多年卻仍然泛濫的原因。
“首先是法律的威懾力遠遠不夠。”
李旭認為,《禁止傳銷條例》對什么是傳銷界定得很清楚,但是以“非法經營罪”對傳銷網頭進行處罰明顯太輕,也值得商榷,而且舉證很困難。非法傳銷的公司和產品只是一個幌子,主要以拉人頭發展下線為主,入門費并沒有交到公司賬上,而是進了網頭的腰包——這實際上是一種詐騙,與經營根本不沾邊。轟動全國的“天獅美麗佳人”非法傳銷大案,查清該傳銷組織涉及全國20多個省市,傳銷人員達10萬之多,涉案總價值數億元,而其“精神領袖”羅國文才以非法經營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并處罰金60萬元。
對于這個問題,很多身處一線的執法人員也很有同感。
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法官熊理思建議,應單獨設立非法傳銷罪,以便有針對性地通過刑事立法加大打擊力度。
北京、廣西等地很多打擊過非法傳銷的公安民警也認為應專門針對傳銷設立罪名,否則在打擊方面有很多不便之處。
蔣蘭香教授的看法是,專門設立“非法傳銷罪”倒沒必要,現有法律已涵蓋傳銷的違法行為。不過,她也認為,如果單一按“非法經營罪”打擊,難度很大,如果追究傳銷組織里發生的非法拘禁罪、詐騙罪、搶劫罪,可能更為有效,傳銷組織里的“非法拘禁”行為是比較普遍的。
在李旭反傳銷的經歷里,經常遇到這樣的經歷:向公安報案,但是公安部門就要求他們先找工商部門。但是工商部門手段有限,執法功能方面也有很多限制。職能部門錯位,這是他認為的第二大原因。
他認為,打擊傳銷應以公安為主,工商為輔,法律更應該將各自的職責更加明晰化。現在的傳銷已由過去的傳商品過渡到欺騙他人離開居所,非法聚集、限制人身自由的“拉人頭”式傳銷,商品只是一個道具,甚至根本無商品,演變成一個個詐騙團伙,說它是治安和刑事案件更貼切一些。這類案件當然歸公安機關主管。
章林是一位在沈陽的湖南永州籍律師,他在2000年也曾被騙至海南傳銷組織。
他認為,打擊傳銷組織必須轉換一種思維,要考慮它給社會帶來的巨大危害性。“傳銷組織已變成詐騙、搶劫、非法拘禁乃至殺人集發地的暴力集團,甚至一些團伙已帶有黑社會性質。”他建議執法部門要運用多種司法技巧來加以打擊。
只是簡單驅散,而沒有教育與處罰相結合,為大多數成員安排后路,李旭認為是傳銷難以禁絕的第三個原因。
李旭認為,一些地方政府的保護主義,部分執法人員與傳銷組織的勾結,也是傳銷難以打絕的一個重要原因。
“因為那么多人在當地,一定時期內會給當地經濟帶來好處。”他認為這種姑息、縱容的做法是“飲鴆止渴”。
[新聞回放]
一進傳銷窩就失去自由
本報記者傳銷窩點親歷的
三天三夜
11月12日,長沙市民張力(化名)應好友之約前往安徽旅游,不料身陷傳銷窩點,18日,張力通過電話聯系家人,以自己在安徽淮南遭遇車禍為由索要醫藥費6000元。19日上午,本報記者隨同張力家人趕往安徽淮南試圖解救張力。19日下午3時許,記者以送錢為由進入張力所在的傳銷窩點……
在小巷子里左彎右拐行走大約150步左右,黃勇華(張力的朋友,騙張力去安徽的人)在一扇朱紅漆門前站定,黃示意記者進去,“我們住在6樓,張力也在上面,很快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二樓樓梯口,兩名壯漢叉著腰正在閑聊,樓道又黑又陡,一股寒意頓時在記者的后背游走,登上6樓時,記者的小腿竟然開始抽筋。黃勇華開門先進去,記者尾隨其后,走進房間,記者一眼瞥見坐在屋子角落里小板凳上的張力(記者在出發前看過張力的照片),正準備走上前去打招呼,手卻被緊緊捏住,隨即身后一雙強有力的手臂鉗住記者脖子,“你們干什么?”記者大聲叫喊,卻無濟于事,剛才還對記者點頭哈腰的幾名男子也攏了過來,伸手死勁地按住記者的腿,記者被強行按倒在地上,隨即,黃勇華從記者的褲子口袋里掏走了手機。事后,張力告訴記者,一進門就搶走手機,是為了防止你和家人聯系,“這樣子,你就完全孤立無援了。”張力稱。
此時,一名中年男子走過來,黃勇華介紹說這是宿舍的楊主任。記者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是張力哥哥的朋友,幫他送錢過來的。”中年男子“很有禮貌”地將記者請到里邊一間小房間。“我們暫時保管你的手機,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市場,你現在對我們的事業并不了解,如果你打電話回家說這里在搞非法傳銷,別人就不會相信這個事業了,你說那我們的事業還能發展下去嗎……”楊主任解釋了為什么要搶走記者的手機。
隨后記者被批準和張力單獨相處10分鐘時間,張力告訴記者:這是一個龐大的非法傳銷組織,以湖南人和四川人為主,此地大約有近5000人,打著“天津天獅生物發展公司”的旗號。“在這里,新人剛來無論干什么都會有人陪同,包括上廁所、洗澡和睡覺。前幾天樓下一個株洲人從二樓跳下去,在巷子里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被抓回來悶在被窩里一頓暴打,再也不敢跑了。”張力稱。
為了讓記者更快更好地適應環境,楊主任安排了小李和小鄒“陪同”記者。接下來的3天內,小李和小鄒寸步不離地陪同著,小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熱傳銷者”,可以幫記者搓背、洗腳、按摩,卻不愿意和記者聊天。小李是株洲人,22歲,他偶爾會和記者說說自己的一些經歷。“不要想著逃跑,沒有作用的,你在這里熬著,這一片全是我們這條線的人,只要不出人命,連警察都不會來管。前不久,有一個從婁底來的武術教練,進房間以后就開始打,打翻十幾個人后沖出房間,可是他發現樓梯上全部是人,他一下就軟了。你這身材,估計比不過那個武術教練吧!”小李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21日上午11時許,張力向楊主任申請前去銀行取款,并要求記者同往,楊主任在加派兩名陪同人員的情況下同意了張力的要求。10分鐘后,記者和張力打倒兩名陪同者乘出租車逃離了淮南。出租車上,敦厚的司機告訴記者,他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像記者這樣的逃離傳銷窩點的傳銷人員。22日中午,記者一行三人乘火車從合肥經漢口轉車順利到達長沙。
本報記者倪志剛 長沙報道
本報記者方瑜 安徽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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